我自诩是新时代的女性,我的偶像是法国的乔治桑,他生病卧于床榻,我冷笑一声,丢下一句:我是新时代女性,不是你的保姆,岂能伺候你。
当这句话说出口时,我的心情没有开心,而是莫名的惆怅。
后来我与她断了音讯,偶尔想到他,我会思考到底是谁毁掉了我的爱情,不是他,他也是封建礼教的牺牲者,那么,到底是谁呢?
直到死神带我离开人间,我仍旧没有找到心仪的答案。
世间的路纷繁复杂,出生到死亡之间的曲折历程渺茫似云如雾,漂泊中夹带着迷惘,杜子美有诗叹曰:飘飘何所似,天地一沙鸥。
清平盛世还能偷得浮生半日的闲暇,生逢战乱便是辛苦劳碌一生,始终觉得活在一方窄窄的牢笼内,稍微动一动身躯,即被环绕周围的荆棘刺伤。
苏雪林
民国才女苏雪林,原名苏小梅,在动荡不安,新旧价值更迭的年代度过了个人一百年的岁月,其间的酸甜苦辣她用自己的笔触清楚地描述过。
然而后人通过文字去触摸她的心灵时,总会产生一种莫名其妙的隔膜感,感觉马上就要深入她心脏跳跃的律动间,却又被陌生而又可怕的力量的蓦然退回现实,痴痴地看着屹立在历史深处的她,不知所措。
认识一位女性,评判其一生幸福与否,没有统一的标准,这无疑会后世的阅读者带来难度。评判张爱玲,我们知其才气逼人,同时又哀怜其情路坎坷;
评判苏青,我们在《结婚十年》中读出其委曲求全后的辛酸;
阅读冰心,我们读了满满的童真与欢乐,从而知道幸福的童年可以治愈一生。
那么苏雪林呢?
她的一生又该被冠以何样的评价呢?
后人皆非圣人,何况连圣人都说谣言止于智者。不妨让我带着一种仁慈宽容的目光走进过往的时光,听一听那个年代这位女性的心声。
书香门第往往是气质与才学的象征,苏雪林的祖上,是北宋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苏辙,苏辙其兄长为大文豪苏东坡,其虽然不如乃兄名气响亮,亦位于唐宋八大家之列。
自宋朝至于民国,千年的岁月中苏家人才辈出,苏雪林恨自己为女儿身,兄弟们生来可以享受的待遇,她需要耗费多日的“无理取闹”才能换来。
她喜欢坐在私塾里听先生教学的感觉,文字如同雪花飘舞在学堂的空气,她们飞舞时的姿态迷得她神魂颠倒,她不禁赞叹世间的文字还能这样美妙的排列组合。
女性的苏醒
美好而又幸福的时光总是用“短暂”来形容,兄弟们都离开了,她是女性,必须留在家庭中,她明白前方有一段束缚一生的婚姻在等待她,她在婚姻中相夫教子,终了一生。
鲁迅先生有一个著名的铁屋子理论:假如一间铁屋子,是绝无窗户而万难毁坏的,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,不久都要闷死了,然而从昏睡入死灭,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。
现在你大嚷起来,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,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,你倒以为对得起她们么?
苏雪林就是铁屋子里的苏醒者,在这样茫茫的黑暗中醒来,价值观不可避免地会染上一些“畸形”,我所说的畸形并非残疾,而是普世价值观里所深恶痛绝的事物。
走投无路的她只能效仿阮籍,在穷途末路的悬崖峭壁旁失声痛哭。
她想到了死亡,切断思想的纠缠,彻底与现实世界告别。
终究是母亲心软,心疼女儿,同意她到新式学堂读书。
于她而言,世间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此,入新学堂之前,她已经读了许多兄弟们待会的旧式小说,新式小说,还有一些先进的报刊,不过这些终究是缝隙里透出的阳光,微弱,渺小。
她想象着自己完全沐浴在阳光里的愉悦,嘴角情不自禁漾起一道迷人的笑靥。
她和卢隐、冯沅君等人成为同学,彻底进入温暖而又舒适的日光里,如同一汪洼地瞬间发现水源,敞开河道尽情畅饮知识的源泉。
这些为当代女性所不解的做法,在那个时代是那样的弥足珍贵,她在探索真正的解放,她在寻摸自己的灵魂,她将从封建的家庭的走出,彻底活出一个真实而又倔强的自我。
这个自我并非是通过驾驭一个男人来实现,并非是通过读书博取一份谋生的差事而获得,更不是只顾自我的安逸懒惰的追求。
这些都不是解放,解放是从内到外的觉醒,这种觉醒的方式可以有千百种样貌,但是核心必须是从自我的解救开始。
胡适、周作人等人是她的恩师,北京求学之路结束后,她又转身留学法国,在法国期间她的追求者比比皆是,她们爱慕她的才学、气质与美貌,但都被她一一回绝。
她知道家中有一位娃娃亲事,双方老人已经达成共识,倔强如她,也不愿母亲因此事而日夜落泪,这就是家族的力量,情感和礼教错综复杂,互相交错,当事人根本无法直接予以否定,只能在爱的胁迫下无奈地点头。
后来她还是回到家中,病重中的母亲哀求她,她又能说什么呢?
若非母亲自己岂能来到世间,若非母亲自己岂能收获一身学识,以学到的学识反驳终身未出故里的母亲,惹得她在九泉之下不安,并非她之所愿。
她结婚了,跟那位家族指定的男性,婚前他们通过书信,在书信中她就看到了他的严肃与呆板。
他的名字叫张宝龄,留学美国麻省理工,学识造诣定然深厚。
只是两人之前所历经的道路完全不同,她的路途上是唐诗宋词,是雨果的浪漫感性,是乔治桑的特立独行。
他的路旁却是钾钠镁铝,是牛顿三大定律,是伽利略的物理试验。
婚姻不是博弈,但是倔强如苏雪林,早就将之看作一场博弈,只是她还不知道最终受伤的不但是对方,自己也会深受其害。
结婚36年拒绝同房,他按照自己的方式为她设计了一座船型别墅,她说这是禁锢自己的牢笼,热情似火换来冷言冷语。
他失望了,她离开了,后来因为历史的原因,他留在了大陆,她奔赴台湾,两者隔着浅浅的海峡,他们之间到底有没有过余光中先生笔下的《乡愁》?
我们只是听闻,当她接到他去世的消息时,忽然心脏紧缩一下,眼角渗出几滴泪水,不知道是感叹命运的作弄,还是想起与他一起生活时的时光片段?